藍天使

                                                      
                           藍  天  使       ■張系國
   
       坐好，請都坐下來。後面沒有位子的同學，前面還有許多空位，不要害羞，請
   到前面來。我從前當學生的時候，也和你們一樣喜歡站在後面，只要教授講得不好，
   立刻兩腳投反對票─開─溜﹗你們的心思我全明白，真是的。但是今天不一樣，你
   們開溜將來一定會後悔，後悔當年顧教授講「藍天使」那堂課沒有專心聽講。而且
  「藍天使」我一向只講一次，這是我的慣例，再要聽沒有了。
 
   𤪦𤪦今天講的內容考不考﹖這位女同學貴姓﹖姓陳﹖陳同學，妳很誠實，真是的，
   誠實得令我感動。每個人都擔心考試，這個社會就一定有希望，一定會進步。不過
   今天講的內容不考。後面站著的同學聽說今天講的內容不考，要走的就可以走了，
   不走的同學請坐好，前面還有位子。左邊，左邊還有兩個空位，對，那位女同學旁
   邊也可以坐，她不會喫掉你的。大家都有位子了﹖好，我們開始吧。
 
   𤪦𤪦我剛剛說女同學不會喫人，大家都笑了，為什麼﹖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位女同
   學不像會喫人的樣子。即使會，也不敢在課堂裡百多位同學面前隨便喫人。這位同
   學姓什麼﹖姓吳﹖吳同學，妳不會隨便喫人對不對﹖有沒有喫過人﹖還沒有﹖不必
   站起來，坐著回答就可以了。顧教授不會因為妳坐著回答就扣分數，真是的。
 
   𤪦𤪦但是我們怎麼確知這位同學不會喫人﹖當然，大家剛喫完中飯就來上我這門人
   類學的課，現在什麼都喫不下。再過四五個小時呢﹖就難說了，恐怕你們會餓。如
   果我把你們都關在教室裡不放你們走呢﹖當然，我不會這麼做。可是假如我真不讓
   你們走，把你們關在這裡，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你們餓急了會不會喫人﹖
 
   𤪦𤪦會﹗我說一定會﹗這就是人性。人性裡有獸性的一面，野獸只想到喫，你看那
   鯊魚，牠活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喫。把別的生物喫下去，才能延續自己的生命，這
   是動物的本能。比較起來，植物真是和平多了，喫不到就自己造。但嚴格講起來，
   植物還是要喫，只是喫的是無機物而已。
 
 蘍𤪦𤪦人餓急了什麼都喫，甚至要喫人。那位吳同學你別看她弱不禁風，逼急了一樣
   要喫人。這位同學有疑問﹖你說，無論如何你不會喫人﹖那麼你就會被別人喫掉。
   但是看你那麼壯，不像被喫的人，倒像喫人的人，真是的。
 
   𤪦𤪦從前有架飛機撞山失事，僥倖生存的人被冰雪困住，不得已只好喫人。據生還
   者說，他們喫人肉的時候是抱著極虔敬的宗教心情去喫。即使這樣，我們仍然不能
   不驚訝，人類竟會做出這種事，講句不客氣的話，真是禽獸不如。剛才我說人性裡
   有獸性的一面，其實比這還要糟糕。許多動物即使再飢餓也不肯喫同類的肉。人類
   比這些動物還差勁，不但會喫同類，還要編織各種故事來掩飾自己的罪行，真是的。
 
     𤪦這位同學又有問題﹖你說，宗教信仰能夠拯救人類，使人類脫離罪惡、更接近
   上帝﹖的確，這應該是宗教的功能。但是很奇怪的是，許多的宗教都保留有某種喫
   人的儀式。比較原始的宗教真正以活人獻祭，更進步的宗教則用象徵的方式獻祭。
   你看教徒做彌撒時要領聖體，神父更代表大家飲耶穌的寶血。雖然聖體是用麵餅代
   替，寶血是用葡萄酒代替，但請大家想想，為什麼在神聖莊嚴的彌撒裡居然會有喫
   人的儀式呢﹖即使是殘餘的喫人儀式，為什麼始終不能根除﹖
 
   𤪦𤪦這位同學還有問題﹖真是的，你的問題未免太多了，請坐下。看你急得面紅耳
   赤的模樣，一定是個教徒，以為我存心侮辱宗教，其實我並沒有這個意思。我說的
   都是事實：人喫人是事實，許多宗教儀式裡保留喫人的殘存儀式也是事實。人類學
   家所要研究的是，為什麼人類會有這麼壞的習慣﹖宇宙眾多星族，絕大多數都戒掉
   喫同類的習慣，為什麼人類不能﹖
 
   𤪦𤪦這位同學問我怎麼知道眾多星族都不喫同類﹖你的問題真多，請坐下來。不必
   氣成那個樣子，真是的，顧教授一定會給你滿意的答覆。坐下來，不必指手畫腳對
   我吼，我們是進行學術討論，不是比誰的嗓門大。
 
 蘍𤪦𤪦宇宙眾多星族，絕大多數不喫同類，或者早已戒除這個壞習慣。我怎麼知道呢﹖
   姑且當作一個假說吧。各位同學，科學家一定要懂得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道理。
   我假定宇宙裡有許多星族，這些星族進化到某個階段，就會放棄喫同類的行為。更
   廣泛的說，所有傷害同類的行為都應該根除，才是高度文明的星族。
 
   𤪦𤪦請各位繼續思考，假如某個星族發現了地球，會怎麼處理﹖他們發現，地球上
   的人類已經發展出高度文明，照理說應該早已戒除喫人的惡習，但是居然沒有﹗這
   樣怪異的文明實在值得研究。各位同學，假如你是這星族的領袖，你會怎麼做﹖
 
   𤪦𤪦派遣科學家來地球研究﹖不錯，十分合理的假設。這位同學說，應該像消滅害
   蟲般消滅掉人類﹖也是合理的假設，但是比第一種假設較為不可信。第一，人類畢
   竟還沒有為害宇宙，其他星族不必剷除人類。第二，人類文明還可能繼續進步，在
   不久的將來徹底放棄喫人的惡習。第三，如果消滅了人類，就喪失了實際觀察研究
   這個變種文明的機會，實在太可惜。所以最合理的假設，應該是派科學家來研究人
   類。
 
   𤪦𤪦假定這星族真的派科學家到地球來，同學們，你們說會派什麼樣的科學家﹖人
   類學家﹖不錯，這是很合理的假設。這位外星來的人類學家，自然會使用他們的先
   進科技，把自己打扮得像人類一樣，說不定就像我這個模樣。他要進行一系列的實
   驗，必須選擇適當的場所。什麼場所最合適﹖什麼職業能提供給他最好的偽裝﹖
 
   𤪦𤪦各位同學請仔細想，什麼才是最合理的假設。吳同學，妳說呢﹖對不起，妳的
   聲音太小，我聽不見，請大聲一點。什麼﹖再大聲一點。對，答對了。這位外星來
   的科學家，很可能選擇大學作為實驗的理想場所。他來地球不久就發現，大學是人
   類發明的最怪異的制度之一，大學生終日無所事事，最有可能接受各種稀奇古怪的
   想法。這位外星科學家很容易就化身為教授─不，以他的學識，他根本就該是教授。
   既然是教授，他就可設法取得校方的信任，讓他進行人類行為方面的實驗。
 
 蘍𤪦𤪦各位同學，我們假定這位外星科學家來地球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研究人喫人的
   問題。人類敵對民族間的喫人行為，他研究得很多了。不論是德國人屠殺猶太人，
   或是日本人屠殺中國人，過不了多少年喫人的一方就完全忘記自己的罪行，甚至一
   心一意要抹煞這段歷史。對於其他進步的星族文明，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是人
   類竟然做到了﹗這位外星來的人類學家經過長期研究，終於肯定人類有集體自我催
   眠的本領，能夠忘卻自己喫人的行為。這種自我催眠的本領當然不祇限於德國人和
   日本人，凡是人類都應具有。
 
       為了證明他的理論，這位外星科學家必須找一群完全沒有敵對意識的人來做實
   驗。如果這些人在適當的條件下就會互喫，然後在適當的條件下又能集體自我催眠
   忘記喫人的行為，這位外星科學家的理論就獲得證實了。
 
   𤪦𤪦同學們，這些當然都是我所提出的假想。可是如果真有這麼一位外星科學家，
   他很可能會發現，大學生是最佳的實驗對象。為了讓校方不懷疑他的動機，他可能
   給這實驗一個美麗動聽的名稱，譬如說，就叫作「藍天使」吧。
 
   𤪦𤪦各位同學，這位外星科學家很可能每年都進行一次「藍天使」實驗。他把百餘
   名學生關在大教室裡，讓他們餓得發狂。在他們發狂喫人後，外星科學家又給他們
   充分時間互相討論喫人行為的後果，再觀察他們是否會集體催眠，忘卻喫人的行為。
   
       這位外星科學家或許已經進行過幾次「藍天使」實驗。或許今天這位外星科學
   家正準備開始另一次「藍天使」實驗。各位同學對這一連串假設有什麼意見﹖你們
   怎麼都不說話呢﹖
請不要偷看以下的結局﹐否則眼睛會瞎掉﹗如果忍不住偷看了﹐趕快用薑汁洗眼﹗
【讀者的結局①】 by 陳啟中
【讀者的結局②】 by 陳乃容
【作者的結局】 ■張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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